本报记者任浩 贺少雄 何凡 杨彩虹 杨淼/文 王康明/图
编者按
五峰牛庄,三峡晚报“精准扶贫、率先脱贫”系列报道的第一站。
8月17日,由报社领导带队,本报组成7人采访团,来到被称为“宜昌西藏”的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牛庄乡,4天时间内,我们翻越一座座大山,冒雨在崎岖山路上穿行,尽可能踏访这里的每一个村,和农户围炉共话。
这里有海拔2000多米诱人的美景,也有乡民们期盼脱贫的眼神。
晚报扶贫报道组来到这里,通过记者徒步行走和深山踏访,呈现了一个“高山穷乡”的真实面貌,同时,也看到了在精准扶贫攻坚过程中,牛庄的变化和期盼。

牛庄乡集镇是条不到500米的街道。
8月17日一大早,我们一路向西。沿着长江,穿过清江,走过五峰老县城,越过采花集镇,在鄂西的大山中穿行了6个小时后,到达位于宜昌最西的牛庄乡。整个车程,相当于从宜昌乘坐高铁到达广州的时间。
这是位于宜昌和恩施武陵山脉间的一个高山乡,与五峰、长阳、巴东、鹤峰四县接壤,被称作“宜昌的西藏”。
早在上世纪80年代,宜昌市就开始了对牛庄的援助。改革开放30多年高速发展的历程中,力图追赶的牛庄却依然力不从心。
2013年,省委常委、宜昌市委书记黄楚平在五峰牛庄乡召开现场办公会,确定支持牛庄乡实施一批重大民生和发展项目。
如今,这里已村村通了公路和宽带,集镇供水工程、中小学运动场地道路工程等10多个重点项目正在稳步推进。
一个家
父亲的愿望,供儿子“读”出大山
一锅炕土豆,一碟腌辣椒……8月18日上午10点多,记者转乘两次车,再坐摩托车到达牛庄乡金山村7组村民陈圣为家中时,陈圣为60岁的母亲和儿子正围着火炉吃饭。
世代在深山里生活,陈圣为一家人的习惯是一天只吃两顿,早饭和中饭一起吃。
陈圣为不在家,作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,他在上海打工。尽管老人需要照顾,儿子陈子涵的暑假作业也需要家长指导,但家里现在最需要的是钱。他已经出门打工3个多月了,目前还没有往家里寄回来一分钱。
2009年,陈圣为曾短暂回乡种田,最终还是因为收入太低,再次选择出门打工。家里的4亩多地,两亩地种洋芋和玉米,是一家人的口粮。另外两亩地以前种的烟叶,收入不到1万元,现在烟叶也不能种了。
“也许我会和父亲一样,打一辈子工,最后也回不了老家。”陈圣为在电话里说,1998年,他考上县一中时,在外打工的父亲患上脑膜炎去世。
陈圣为兄妹俩都曾考上县一中,却因没钱读书,随亲戚外出务工。“连猪贩子都不愿到这里。”交通闭塞、生活窘迫,陈圣为的妻子离家出走。
8岁的陈子涵想当一名医生,“听说医生工资高。”小家伙很担心和父辈们走上同样的道路。
陈圣为说,让儿子“读”出大山,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。
一个村
只有搬出来,地里的东西才能卖出去
160多户,600多人,进出靠步行,运货靠肩挑,山大人稀,交通闭塞,过半家庭处于贫困状态,这是牛庄乡松木坪村,也是该乡十多个村的缩影。
五峰全境皆山,牛庄更甚,山高坡陡,当地有个形象的说法,“竖起的坡,挂起的田”。
松木坪村治保主任李山章说,村里有3个小组、40多户位置偏僻,今年乡里有13个名额,已有6户愿意搬出来。在新集中安置点,门口就是宽敞的村级水泥路。
搬迁,或许是深山贫困农户改变的唯一希望。
“原来住在高山坡,挖个洋芋滚下河。不用背来不用挑,搬迁变成金窝窝。”村民刘家英念着老一辈们传下来的顺口溜,只有搬出来,地里的东西才能卖出去。
人还是那个人,只是挪了一个窝,就改善了生活条件,改变了一家世世代代的命运。
一个乡
全乡7600多人,贫困人口达到2390人
这个季节,牛庄可以用清秀美丽来形容。最高海拔2260米,平均海拔1540米,让这里在8月的暑热天气,穿着长袖衣裤都能感觉到凉爽。
走在牛庄的土地上,随处可见茂密的森林和高山作物。以烟叶、高山蔬菜和中药材为主的农业经济,是居民的主要生活来源。
牛庄人有句老话,“姑娘出嫁早,儿子上门多。”地处深山,交通不便,产业落后,让贫困成为牛庄的“遗传基因”。
牛庄乡是个小乡,全乡人口7600多人,登记在册的贫困人口达到2390人。
牛庄乡集镇是条不到500米的街道,极目望去,周围群山环绕。青壮年大多出门打工,今年初,乡里要下属9个村推选40岁以下的后备干部,有的村竟无人可选。
没有支柱产业,是牛庄面临的最大尴尬。虽然距离“名茶之乡”采花仅30多公里,因海拔高度,这里几乎不长茶叶。
全乡总耕地面积不到2万亩,2014年,受政策影响,以烟叶为主的主导产业大幅萎缩,从原本的6688亩缩减到1000多亩。由于中药材和蔬菜市场价格波动大,农民的收入也极不稳定。
打出资源牌 才能有出路
——对话牛庄乡党委书记唐会国
唐会国的微信网名叫“避暑天堂”。他已经意识到,只有打好牛庄得天独厚的“资源牌”,才能使这里真正摆脱贫穷。
记者:牛庄有些什么产业?
唐会国:能算的上规模企业的,只有几家水电站,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。牛庄目前还是以农业经济为主,中药材、高山蔬菜和烟叶,是村民主要收入。
记者:经济发展处于什么状况?
唐会国:我们这里是典型的山大人稀高山村落,人口最少,贫困人口的范围也最大。全乡有7600多人,登记在册的贫困人口2390人。
记者:目前面临的最主要困难是什么?
唐会国:没有主导产业,往年烟叶是村民最稳定的收入来源,随着政策调整,烟叶种植面积大幅萎缩,现在正在逐步转变成以中药材和高山蔬菜为主导的农业结构。
记者:您觉得牛庄要发展,必须怎么做?
唐会国:只有找准定位,利用好优势。如牛庄的高山地理条件,适宜优质的药材和蔬菜种植。我们正在考虑建立中药材饮片基地。同时,这里特别适合避暑,夏季平均温度都在20多度,通过发展避暑旅游经济,也是牛庄目前探索的一条道路。
出行难
每年3个月,整整五年砸出一条路
松木坪村是牛庄乡最偏远的一个村,从地理位置上来看,这里与长阳、巴东和鹤峰交界。它也是最穷的村,是宜昌30个特困村之一。
8月18日一大早,林间的雾气正浓。44岁的高云甫牵着狗,背着锄头,爬上山去拾掇种着独活的两亩药材地。“老鼠太多,不盯着,最后可能啥都收不到。”
在三间木板房里,高云甫的老婆曾凡仙带着10岁的女儿高成珍,在火炉边晾干四季豆和土豆,这是全家人到冬天的口粮。再过些时候,这里就要进入漫长的冬季。
高云甫的木屋不是当地常见的吊脚楼,而是直接修在山岩上。为防寒,地上挖了浅浅的土坑,然后铺上木板。“吊脚楼是好,可费工又花钱,咱底子薄啊。”
房里最值钱的家什,是一台已很少见的17寸电视,这是几年前高云甫在镇上打零工时,买的二手货。

高云甫花了整整五年时间,用斧头和锄头砸出一条山路。
高云甫有4亩多地,种着玉米、土豆和一些蔬菜,还有2亩地的中药材。玉米、土豆是一家人的口粮,中药材是唯一的“现金”来源。去年,两亩地的独活收到家里,晒干运出山卖掉,卖了不到1万元,种子、肥料等成本就要几千元。
深山里,耕地是稀缺资源,每分田都要从山缝里一点点抠出来。
高云甫的地分布零散,每处都走到几乎要翻半座山,我们的鞋被雾气打的透湿。高云甫已经习惯在坡坎上跳跃行走,边走边招呼记者小心。他说,小时候住在更远的山里,那是一个叫”奔坎“的地方。“奔坎”即塌方的意思,每过几年,泥石流就会淹没庄稼和房屋,“等于白干一年”。
30岁时,他搬到现在居住的陈家冲山,这是松木坪村的集体山林,允许高云甫开辟一点耕地。
从陈家冲山到最近能行车的路,有1.7公里,地里收的蔬菜和药材,都需要一袋袋扛下山。
2010年,高云甫决定开一条路,每到冬季没有农活干时,他就拎着斧头和锄头,先砸开石头,再挖路,把碎石铺到不到1米宽的山路上。
每年3个月,整整五年。当贩子的三轮农用车开到门前时,39岁的曾凡仙抹了眼泪。
路通了,贫困却没有改变。去年,一家蔬菜公司和松木坪村的部分村民签订协议,提供种子和成本,种植高山蔬菜,包收购。高云甫种了两亩白菜。今年菜已经能收了,公司却没有如约来收购。高云甫找村干部打听得知,企业资金链断了。
山路遥远,收储困难。找不到合适的企业收购,除了自己吃的,菜就只能烂在地里。在沿途的山路上,记者看到了不少山林遮掩的菜地,白菜成片的抛荒。
最让高云甫操心的,还是明年地里种什么。站在坎边,高云甫说,烟叶不种了,蔬菜和药材要看市场行情,孩子要读书,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也要下山花钱买。
来了客人,高云甫执意要摘一点五味子招待。这种结出小葡萄一样酸涩果实的灌木,是一种中药材,长在深山中。在我们看来很稀罕的物什,深山里却普通的很。
读四年级的高成珍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袄子,好奇的看着我们,却不说话。新衣服和零食对这个小姑娘来说,是一种奢侈品。她在牛庄小学寄宿,每月家里给120元钱,勉强够付学校食堂的生活费。
去年9月,高云甫为给孩子凑够下学期的生活费,翻了几座山,借了几户人家。
高云甫的大女儿高成惠早已离家,在渔洋关镇打工。读完初中后,高成惠就已很少回到这个深山里的家。
在松木坪村,住着160多户村民。村干部李山章说,有130户人均年收入在2736元的贫困线标准以下。没有固定的产业收入,不知道明年种什么,不仅是高云甫想知道的,也是全村居民的困惑。
教育难
外地来的留不住,九成老师是本地人
在金山村小学操场见到校长陈孔足时,他刚骑着摩托车赶了几里山路。
陈校长是金山村当地人,1998年高中毕业后,就回到老家教书。他也是学校唯一的老师,承担着全校29名学生的语文、数学、品德、美术课程。
牛庄乡有一个完全中小学和两个分教点。金山村小学就是分教点之一。
学校正在装修,课桌已被搬走。因为学生太少,陈孔足准备将一间大教室隔成两间小教室。教室内的陈设很简单,除了4个电灯,就是一块黑板,有的教室窗户没有玻璃,雨水会被风吹进屋里。
陈孔足说,学校的条件比以前已经好了不少。从前,学校只有一栋两层土坯房,一楼是教室,二楼住老师。有一次,老师在家洗菜,水从地板渗到了一楼,“像下雨一样,全部淋到书桌上。”
在牛庄乡任教的老师有44人,41人是牛庄本地人。
牛庄中小学校长陆大量说,学校找新老师时,都会找本地人。“因为外地老师留不住。”
贫穷让孩子们更加努力。近五年来,牛庄的学生在五峰县中考排名榜上稳居前三,其中一次第一名,三次第二名。
结婚难
现在娶媳妇,不盖楼房别个是不来的
松木坪村邹祥山家,母子俩刚吃完午饭,八旬老人坐在门口,望着正前方的大山。接连几天阴雨,邹祥山把家里最值钱的洗衣机搬出来,给老母亲洗几件衣服。
和村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,邹祥山很早就外出打工,因文化程度低,什么体力活都干过,好攒点钱回老家盖房、娶媳妇。2007年,在山西黑煤矿打工的邹祥山全身多处骨折,虽然捡回了命,却也花光了积蓄。
找煤老板没要到说法,听别人说可以打官司维权,可什么都不懂的邹祥山只能回老家,七八年过去了,右腿的钢板至今没取出来,干不了重活的他,靠低保和打零工为生,娶媳妇的事至今仍没影。
“现在娶媳妇,不盖楼房别个是不来的。”邻居告诉记者,邹祥山曾有个鹤峰的女朋友,女方嫌这里远、穷,来了一次转身就走了。
记者发现,村里的媳妇大多是从巴东嫁过来的。“挨得近,都是山区的,好地方的姑娘谁愿意来。”52岁的刘耀菊就是从巴东嫁过来的,她说,即便嫁过来也不一定留得住,夫妻外出打工,女方不愿意再回来的例子也不少。
看着村里的光棍汉,村里的年轻人更有危机感:要么读书,要么外出打工,已成年轻人的共识。
“我儿子毕业后留在武汉,今年刚买房,结婚了。”提到儿子,刘耀菊很自豪,虽然和老伴独守老房,但心里总算踏实了。
松木坪村村委旁边,一间青砖平房就是村民刘家英、邹祥龙夫妇的家。虽然是毛坯房,但和以前相比,一家人觉得幸福多了。
“不搬就活不下去了。”44岁的刘家英说,她的老家在一个名叫毛家坡的地方,也是松木坪村至今没通路的地方。2008年夏天一次暴雨过后滑坡,屋后的挡墙被冲垮,原本破旧的木房成了危房。看着摇摇欲坠的房子,刘家英和丈夫决心搬家,“哪怕暂时落不下脚,搭窝棚住也要搬。”
有了“新家”,想安稳住下来却并不容易。刘家英说,现在租了四五亩地,前两年种烟叶收益不错。平时种地卖菜,农忙时打零工帮忙收割天麻、烟叶,一年算下来也有1万多元收入,比以前翻了一番。尽管还要还贷款,供儿子上学,但她觉得,搬出来了,日子才算有了点盼头。 |